也不知是不是巧合，在緊接著的一個學期中，奧古斯特總能在各種各樣的地方見到修蕾和埃默森，在空教室、圖書館、操場甚至神秘小木屋，僅僅一個月內就見到他們八次。

第九次遇見是在餐廳門外，埃默森手上捏著一個甜甜圈，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望著奧古斯特，奧古斯特也看著他。

埃默森盯了他一會兒，似乎覺得他太嚴肅了，於是轉開目光去看修蕾：“我們為什麽總能遇見他？”

“因為我們都很閑。”修蕾在一邊漫不經心地喝著熱可可。

他們兩人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，奧古斯特覺得有趣，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結果埃默森的表情更加精彩了，他似乎根本沒想到奧古斯特也會笑。

“我們要去圖書館。”埃默森試著跟他搭話，“你呢？”

“我也是。”奧古斯特很罕見地說了謊，他本來是打算回公寓獨自看書的，但忽然覺得去圖書館也不錯。

——

奧古斯特沒什麽大人的架子，埃默森跟他多說了幾句話就不再怕他，在圖書館寫作業時甚至向他請教起了數學題，還問他喜歡用什麽牌子的筆記本和鋼筆。修蕾將一本沈重的精裝書立在桌子上翻看，書身完全擋住了她的臉，奧古斯特看到書脊上的題名，是軍事史相關的教科書，很難想象她會對這種題材感興趣。

果然，兩個小時之後，埃默森做完作業看起了漫畫書，修蕾則將精裝書當成枕頭趴在上面睡覺，就這麽耗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。

之後的事情好像順理成章，只要在學園裏遇見，埃默森總會問他接下來要去做什麽，如果時間合適就三個人一起去，互相熟悉後他們甚至留下了聯系方式，無論是去圖書館還是去餐廳，埃默森或修蕾都會問他要不要一起。

奧古斯特從前也沒想過會交到兩個年齡比自己小十來歲的朋友，他少年時的學園生活趨於平淡，印象中只剩下學習和生計兩件事，由於家裏條件不富裕，每天完成課業後還要為生活費擔憂，實在算不上輕松。另外，雖說他的人緣不錯，但很難完全融入當年諾亞的那種純貴族圈子，他又是少年老成的類型，實在享受不到所謂青春的樂趣。

現在就不一樣了，諾亞的奢靡之風仍在盛行，但比起當年更為兼容並包。他的職位自由清閑，更不用再為生計擔憂，而且不知為什麽，他感到自己和修蕾、埃默森非常合得來。埃默森自由自在的個性讓他很欣賞，而修蕾和從前的他有點像，因此總能明白他的想法，他們在精神上似乎並沒有十幾年的成長差距。

一個學期下來，三人幾乎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，期末考後的那一晚他們在學園最豪華的餐廳裏吃飯，一碗玉米濃湯下肚，埃默森忽然提出要建一個微信群以便他們在假期中還能隨時聯系。

由於群名被埃默森改成了美食派對，修蕾就將自己的昵稱改成了洋蔥圈。

“為什麽是洋蔥圈？”埃默森問。

“因為我愛吃。”修蕾說。

“那我就叫炸蘑菇吧。”埃默森低頭打字，“奧格你呢？”

奧古斯特看看餐桌上……似乎只剩下雞腿了。

昵稱都改好後，修蕾悄悄地將他們兩人的備註也改了過來。這時候奧古斯特才想起來問：“你們的家都住在哪兒？”

“我家就在朱雀區，不遠。”埃默森答道，“修蕾家不在實驗城，不過她一般都不回去，跟我一起回朱雀區。”

“你呢？”修蕾問奧古斯特。

“我就在學園。”奧古斯特笑了笑。

埃默森歡呼了一聲：“那我們假期裏也可以隨時來找你。”

奧古斯特自然不會拒絕，他後知後覺地說：“既然你們兩個住在一起，這個微信群就算是為我建的了？”

“那當然，瞧我對你多好？”埃默森一貫說話不著調，奧古斯特笑了一聲正要答話，肩膀上忽然被誰拍了拍。

他回頭去看，穿一身深綠色禮服的年輕人正站在他身後，神情柔和，藍眼睛中帶著笑意。

奧古斯特呆了一下，站起身來。

“幾個月沒見了吧？”他笑了笑，“克洛德。”

——

每年諾亞春季學期的期末，首席執政官都要來校致辭、參加晚會，這是學園建成以來的慣例，今天克洛德正是為此而來，晚會結束後他直接到餐廳吃飯，身上還穿著十分正式的禮服。

“你們都吃完了？要不要來點甜點，我請客。”克洛德微笑著，目光在他們三人間轉了轉，最終停在修蕾身上。

“黑森林蛋糕。”埃默森毫不客氣地點單。

“芒果布丁。”修蕾緊接著說。

“……我來杯咖啡就可以了。”奧古斯特苦笑，“你們認識？”

“當然認識。”克洛德微笑，“修蕾是我的師妹。”

他這話讓奧古斯特疑惑了一陣兒，大家都是從諾亞畢業，要說師妹的話，全校的女生都可以算是他的師妹。後來他才明白，克洛德的意思是，他和修蕾都師從莫頓。

克洛德很自然地和他們坐在了一起，餐桌上的氣氛仍很融洽，但奧古斯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和諧。他當時沒有多想，他曾經是莫頓信任的下屬，而克洛德是莫頓的學生，他們之間的關系僅限於此，見了面不過是打個招呼點點頭，算不上朋友。但修蕾和埃默森不一樣，他們三人的關系已經很密切，忽然插/進來一個克洛德，當然會不那麽舒服，奧古斯特認為那種不適感就是來源於此。

後來再回想時，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的直覺甚至還沒有埃默森敏銳……其實這不能怪他，奧古斯特自以為了解巴別塔和莫頓，但他對真相所知太少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，他才是唯一一個被蒙在鼓裏的人。

——

晚餐結束後，修蕾和埃默森先回了宿舍，奧古斯特和克洛德一起去了學園內對教師開放的酒吧，克洛德要了一杯香檳，跟奧古斯特說起修蕾的事。

“你知道她的姓氏嗎？”克洛德問。

奧古斯特搖頭，他無權查看學生檔案，在實戰課程中也沒有翻閱過學生名冊，名冊在另一位老師的手裏。

“維爾納。”克洛德笑笑，“修蕾·維爾納，這是她的全名。”

“你是說那個維爾納？”奧古斯特神情一滯。

“沒錯，就是給你寫過推薦信的維爾納家。”克洛德說，“很巧吧？沒想到你會和她成為朋友……我想她應該早就認識你，她見過你的照片，在老師提供的資料上。”

奧古斯特沈默了很久，當年他這個平民出身的孩子原本打算進入軍校，只因為偶然幫了維爾納家主一個忙，得到了他的一紙推薦信，才得以進入諾亞學園。後來每年他都會收到維爾納家寄來的一大筆生活費，在諾亞學園讀書開銷巨大，在那個學校不提供補助的年代，即使他已經省吃儉用，也無法光靠獎學金生活下去，維爾納家寄來的錢對他而言是救命的稻草。

畢業後他很想回報這份恩情，先後給維爾納家寄去了十幾封信件，卻從未得到過回音。因為工作的緣故他無法長時間離開實驗城，不可能親自去拜訪，嘗試了多種手段也未能與維爾納家取得聯系，奧古斯特漸漸放棄了。但他從未淡忘過這件事，就在上個月他還打算過，或許可以趁著這個暑假離開實驗城，去尋訪一下維爾納家族的舊址。

這些事沒必要跟克洛德說，奧古斯特只是問：“莫頓先生為什麽會收她做學生？”

“誰知道呢？”克洛德無奈笑了笑，“或許因為她的異能天賦很高吧？你指導實戰課程，應該也見識過了。”

“的確。”奧古斯特說，“她現在還小，再過幾年，她恐怕能與我不相上下。”

當時的克洛德露出一種苦澀的表情，很隱晦地藏在笑容之下，不仔細看根本覺察不到。

“而且，維爾納家和老師的家族是世交。”克洛德說，“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。”

莫頓很少提起自己的家族，奧古斯特跟隨他五年之久，直至第三年才得知他是艾斯卡爾的家主。艾斯卡爾與維爾納兩大家族的關系他倒是聽說過的，那麽修蕾會成為莫頓的學生也不算很奇怪了。

奧古斯特並不知道，克洛德向他隱藏了大部分的事實，真相遠不止如此。

——

後來的半年中，學園生活平穩地繼續，克洛德很少來到學園，莫頓也一直住在他在朱雀區的別墅中，這兩個人正在漸漸淡出奧古斯特的生活。他依然擔任著實戰課程的指導教師，閑暇時和修蕾、埃默森一起泡泡圖書館或者吃頓飯、打打雪仗釣釣魚，那樣的日子很快樂，他覺得自己更年輕的時候也沒有享受過這樣快樂的時光。

他猜測到維爾納家應該是出了什麽狀況，因此避免向修蕾打聽相關的事，轉而向從前的同學和巴別塔的同事詢問，得到了些並不確切的消息。據說維爾納家在幾年前搬離了原先居住的莊園，舉家遷移到了海外，只有修蕾一個人留下來，受到艾斯卡爾家的照顧，不但獲得了實驗城的準入資格，還成為了莫頓的學生。

那年寒假，無所事事的埃默森買了三張去北歐的機票，拉著修蕾和奧古斯特去往赫爾辛基，他們在北歐消耗了一個月，旅程的節奏緩慢，從冰雪仙境一般的赫爾辛基到島嶼相連的斯德哥爾摩，從奧斯陸的維爾蘭雕塑公園到哥本哈根的皇宮廣場，累了就停下來發呆，高興時就跳起來四處拍照，嘗遍了各地的特色美食。那也是令奧古斯特最盡興的一次旅行，漫步在童話世界般的城市風光裏，身邊跟著他最喜歡的修蕾和埃默森，一切煩擾都拋諸腦後。有時奧古斯特回想起那段日子，甚至覺得只是做了場夢。

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，他當然明白，可是那時候他也自我麻痹一般的相信過，相信這樣的生活會一直繼續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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